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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、兰园的面首(1 / 2)


回家仆一沾床林尧平便整个人昏睡过去,在梦境中游走许久,突然看见一株洁白的兰花,淡淡的花香抱住花枝轻曳。梦中他渐渐靠近,香味便丝丝缕缕地友好地凑近他。他闻着那股清淡的香味,浅浅地笑了一下,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,不知不觉地张开嘴,陷入更深的梦境。

醒来的时候偌大的房间已经空无一人,他转头看到窗边的几案上放着一盆款款落落的兰花,像是失神般盯了许久,然后才唤人进来。

推门的是一个十五六岁,模样秀气的小僮,他名唤渚兰,从小卖身入林府,一直跟在林尧平身边。

“二郎要喝些水吗?”渚兰拿起茶壶。

林尧平点了点头,问道:“刚才有人来过吗?”

“嗯。”渚兰将冒着热气茶水递给他,“秦公子来过。”

林尧平抬头有些急促地问他:“秦叔?怎不把我叫醒?”

“秦公子叫我别把您弄醒。”渚兰心想那人一来就示意他别出声,放了盆花就走,我怎么把你叫起来,“那要不我现在就去传他?”

“不要!”林尧平连忙制止他,道,“我自己去一趟。”

“二郎不可。”渚兰慌乱,“夫人吩咐过让你多休息。”

“我不过去趟兰园,算什么劳累。”

“这……”

“没什么好‘这’的,你要是不愿意,我找阿七陪我去。”

渚兰觉得让他一个人留下面对突然查房的夫人,他还是更愿意和少爷一起被拎回来。

兰园顾名思义,里面种满了兰花,还有秦起也住在哪儿,那个和兰花如出一致的男人。

他刚回来只来得及和爹娘大哥说几句,就被拉到床上给大夫瞧了几圈。也不知道是开了个什么药,喝完了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,醒来又被喂了点吃的,就又睡过去。到现在,渚兰说这都是第三日日中了。

他在梦中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兰花香气,只是还睁不开眼,现在睁开了,便忍不住地要去寻。

外人若看了他这副来劲样,估计都道是一段家宅丑事——林将军养的白面小生,不要脸地勾引了他的小儿子。

但林尧平自己知道,他对秦叔的这份心思,不是外人想得那么龌龊。

他赶到兰园的门口的时候,气息有些不稳,一起一伏地呼吸着,秦起刚好坐在里面的石凳上,见他这般匆匆跑来,一张冷淡俊美的脸上没什么大表情,轻轻瞥了他一眼,道:“刚起来就乱跑,当心又晕倒。”

对了,他刚回来没说几句就晕了,差点把一院子的人都吓死,好在段几扬一出京兆府就派人去请的大夫刚好赶到,才没害得他娘跟着他一起晕了。

“叔要是肯在我那等等我,我就不会跑来了。”

“我可没兴趣看你睡觉。”

林尧平讪笑,刚要在坐下,便被秦起呵斥了。

“坐什么?这石墩子凉着呢。你等着,我给你去拿个垫子。”

“唉。”他应道。

秦起是个面冷心善的,虽然常年没有给他和大哥俩兄弟什么好脸色看过,但两人心知肚明,这人待他们极好。

父亲总是出征,远在边关,娘亲因为病弱,多半时间都卧病在床,也经不起他们闹,他们俩兄弟的童年基本是跟着秦起过的。

不懂事的时候,两人私下里还叫过秦起“爹”,被秦起好大一通呵斥。林尧平因为本质不是个小孩子,被呵斥了,立刻发觉自己真是小孩子做久了任性了,再没叫过。倒是他大哥,十五六的年纪,正值叛逆,因为不满爹娘不能常伴左右,故意这么喊让底下仆人听见。

然后,如他所愿,有人给了他想要的关注——而秦起被摁在院中,狠狠打了一顿,又罚他在祠堂跪了三天,让他好好想清楚自己的身份和本分,不要“逾矩”,不要“过分”。

他大哥看着秦起股下满眼刺目的猩红傻眼了,大喊着“为什么打他!是我喊得!打的不应该是我吗?!”盛怒之下,没人敢惹他,太母身边年长的老仆摁住他:“大少爷说的这是什么话,秦氏不守本分,竟敢唆使公子们称他为爹,这般不知深浅的东西没被打出府,已经是仁至义尽了。”她说着瞥了一眼满身是血的秦起,眼中尽是施舍的高傲。

他大哥闻言愣怔了一下,用力推开那老仆,“哇”得一声大哭出来,声音像是一道尖锐的电流直冲林尧平的脑门,震得他满脸不停地冒冷汗,双手紧紧地攥着下摆的衣服。

他同样呆愣言语尽失,转头看向虚虚立在一边由人搀扶的亲娘。谢芸的面色也不好看,一双眼睛不知是恨还是痛,也不知这恨痛究竟是对着谁的倾泻,是她夫君养在小院里的面首?还是她为了个面首哭得呼天抢地的亲儿子?亦或是两者都有?

林尧平不得而知,只是他再一眼看向痛得满脸都是汗珠滚落的秦起,惊惧地发现这屋里竟没有一人是快活的,所有人都在痛苦,但没有谁做错什么。

听着大哥的哭声,林尧平看到那老奴皱起了眉,又一次上前看着林伯,谆谆训诫道:“大公子,你怎可为了秦氏自贱身份,哭成这副样子?他不过是个面首——一个贱奴。”

那最后两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,林尧平感觉鼻尖的血腥味骤然变得浓郁,刺激得他想要呕吐,脑中突然浮现刚才偷看到的沉重而凌厉的板子,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拍打在肉体上发出闷钝的声响。一个恍惚,仿佛自己才是置身在那染血打板下的刀俎鱼肉,看着它高高扬起时逆光变成黑色,忽而又沉重地落下,击打在由前世记忆堆砌成的良知上,眼睁睁看着它裂出一道道狰狞的疤。

不对……这是不对的!他忍不住红着眼眶向周围呐喊道。而周围人一齐疑惑地看着他,窃窃私语地说着他自甘堕落、与奴为伍,又转变一副嘲讽的嘴脸控诉他的伪善而讥笑道:“你才是错的,你才是怪的,你偏离正道!”

然后,他缄默了……

十多年过去了,有些事看多了,看惯了,看厌了,他还会再说些什么吗?别人当他不会,他只知道自己也不知道。

自那次挨打之后,秦起的腿就落下了毛病,有些跛还走不快。林尧平见他有些困难地越过门槛,便突然想到这些事。

“秦叔,你腿还好吗?”

“没事。好着呢。”秦起看上去很无所谓。

“倒是你,身体感觉怎么样?”

“我?我也好着呢。不过是有点风寒。”

“我见你刚回来脸白得跟鬼似的,谁都像你这么生风寒,不得吓死。”

“那天你来前院了?”林尧平有些激动地意识到。

“嗯。”秦起没想到自己说漏了嘴,“就随便看了一眼。”

“能看我一眼也是好的。”林尧平笑着说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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